尽管我国传媒业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但是至今仍可称作“幼稚产业（Infant industry）”。如果说发达国家的传媒业进入了壮年期或老年期的话，我国传媒业则尚处于婴儿时期。“婴儿”怎能与“成年人”平等竞争？幼稚产业难以与外国的成熟产业竞争，明显需要保护，这是发展中国家以及许多经济学家的共同认识。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面对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保护幼稚传媒业应该成为我国制订产业以及传媒政策的一个基本维度。本文将对此进行初步探讨，以期引起对此问题的充分关注。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特别技术的进步，我国传媒业对外开放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其一是中文传媒业不再是我国专利，任何个人、企业和国家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推出中文媒体，通过网络、卫星等途径送达目标受众；目前，美国、日本、韩国等国家或地区媒体纷纷推出了媒体的中文版。其二是尽管“编辑”环节不允许外国资本染指，传媒业的上游、下游已有大量外资进入，造纸业、印刷业、电视制造业、电信业、网络业、广告业、批发零售业等已对外开放。产业环境的国际化是我国传媒业发展壮大面临的一个基本态势。
国内市场的开放程度越来越高，我国稚嫩的传媒产业面临着越来越激烈的国际竞争。目前，我国传媒业已成为国内第四大纳税产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朝阳产业，只要国家制订明确的扶持政策，经过一段时期的保护便可发展壮大，这个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必将成为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产业。因此，保护我国稚嫩的传媒产业成为时代的呼唤。
巨大差距折射出我国传媒业的稚嫩
有学者认为，我国传媒业发达，而广告业幼稚。有的学者认为，我国报刊业发达，电子传媒业幼稚。笔者认为，我国传媒业整体为幼稚产业，即使目前处于世界大国地位的我国报刊业仍然为幼稚产业，广播、电视、网络、手机等产业无疑更是幼稚产业。
什么是幼稚产业？经济学上有标准。第一条标准由英国经济学家约翰·穆勒（John Stuart Mill）早在19世纪提出，具有外部经济效益的产业为幼稚产业。它在关税、补贴等保护措施下继续生产，经过一段时间能够在自由贸易条件下获利，达到其它国家水平而自立的产业，即为幼稚产业。他同时指出，幼稚产业保护是临时性的，一旦它成熟便不再提供保护。巴斯塔布尔（Charles Francis Bastable）随后补充了保护的一个条件：保护的累积利润超过了保护的累积成本的产业即为幼稚产业。经济学界将这两个条件合并简称为“穆-巴条件”（Mill-Bastable Test），作为判断是否为幼稚产业的标准。但在实际经济生活中，穆-巴条件是难以具体应用的。
我们将不采用上述复杂的、专业的学术标准，而采用比较通俗的标准：按照目前发展速度，我国传媒业需要多少年才能追赶上发达国家的水平？从这个角度看，我国传媒业是处于幼年期、少年期、青年期，还是壮年期、老年期？
以报业为例。尽管我国2004年有20家日报进入世界日报发行量前100名排行榜，⑴与日本并列世界第一，但是这20份日报占全国日报总发行量的比重接近25%，无法与德国、美国、埃及、英国、日本等相比。德国虽然只有3家日报上榜，但这3份日报发行量占全国日报总发行量的比重超过我国，为25%；美国上榜的18份日报发行量占全国日报总发行量的比重超过了33%，埃及1份上榜日报的发行量占全国的比重高达48%，英国7份上榜日报发行量占全国的比重超过了56%，日本20份上榜日报发行量占全国日报总发行量的比重为87%！可见，我国日报业达到上述国家日报规模效益指标的路程还很长。
这条路究竟有多长？不妨初步算一算：我国上榜的20份日报发行量105万份，年增长率为4.17%；日本上榜的20份日报发行量305万份，年增长率为-0.67%。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我国大约需要53年才能达到日本如今的规模效益。韩国3份上榜日报发行量217万份，年增长率5.6%，速度远高于我国，因此我国日报的规模效益百年之内难以赶上韩国。从这个角度看，如韩国日报业100岁、日本的日报业53岁的话，我国日报业才1岁！
尽管我国目前是世界报业第一大国，报纸发行量位居世界首位，⑵比日本多100万份、比印度多250万份、比美国多270万份，但是我国日报发行量每1000成年人才91份，英国为393份、美国为263份、日本为647份、冰岛为706份，可见我国日报市场开发程度非常低。按照最近5年的平均年增长率，我国日报业赶上英国大约要59年、赶上美国要69年、赶上日本要132年、赶上冰岛要502年！如果说冰岛日报业已502岁、日本的132岁、美国的69岁、英国的59岁的话，我国日报业才1岁！如果说英国、美国日报业步入了青年期，日本的日报业进入壮年期，冰岛日报业进入老年期，我国日报业无疑正处于婴儿期。
同样，在非日报业领域，我国无论是报纸种类还是发行量与世界先进国家相比，都存在比较明显的差距：从每百万人口的报纸种类看，我国仅1.2种，英国为22种、印度有65种、韩国有128种；从非日报每千成年人发行量看，我国为109份、英国为596份、丹麦为1761份，以目前年增长率概算，我国赶上英国大约要120年，赶上丹麦是百年无望。如果说丹麦、英国非日报业正处于壮年期的话，我国非日报业显然为婴儿。由此可见，我国报业，无论是日报业还是非日报业，为典型的幼稚产业。
国际比较的结果还清楚地显示：无论我国的报业、期刊业，还是我国的广播电视业、电信业统统属于典型的幼稚产业；毫无疑问，我国网络业更是幼稚产业。我国传媒业的上游、下游产业，诸如广告业、造纸业、印刷业、批发零售业等也都属于幼稚产业。因此，我国传媒业整体无疑为一个幼稚产业，需要国家提供强有力的政策保护。无论是与汽车工业、计算机产业相比，还是与纺织业、钢铁业相比，我国传媒业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保护有比较优势的幼稚产业是一个国家最基本的产业发展战略。
世界幼稚产业保护的经验教训
幼稚产业保护的实践与理论纷争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英美等发达国家都是幼稚产业保护的发明者和积极的实践者。
众多学者认为，世界上第一位系统的阐述幼稚产业保护论的不是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Friedrich List），而是汉密尔顿。⑶1791年，美国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在他那著名的关于制造业的报告中系统地阐述了“幼稚产业保护论”。⑷他在报告中提出，除非在早期阶段提供政府资助，来自海外的竞争和习惯势力将难以使能够很快取得国际竞争力的新兴产业在美国发展起来。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征收进口税，甚至禁止进口；同时对于原材料进口征收较低的关税，成为美国保护本国幼稚产业的基本政策。李斯特早期是自由贸易论的鼓吹者，他转变为幼稚产业保护论者发生在流落到美国之后，受到汉密尔顿的影响，领导美国经济学家竭力鼓吹幼稚产业保护论。⑸
美国在早期并没有全国统一的关税制度。从1789年开始，国会取得税收权利后颁布了自由贸易法案，统一征收5%的关税。随着与英国战争的爆发，为了保障政府支出，关税税率翻了一番，特别是到1820年时制造品的进口关税达到了40%。在1824~1846年的20多年间，南北关税意见分歧一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到国内战争爆发时达到巅峰。因此，有学者认为，名义上美国南北战争是因为奴隶纷争，实际上因为关税。1860年大选时，北方的共和党指责南方为“英国反关税分裂党”（Southern-British-Antitariff-Disunion party），当选总统林肯更是辉格党中保护幼稚产业强硬路线的代表。⑹由此可见，关税不仅仅是一个幼稚产业保护问题，而且是一个关系到国家安定的重大问题。
从国内战争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100多年间，美国成为幼稚产业保护论的热心实践者，尽管其间几次降低关税。1913年，民主党赢得大选后立即将关税从44%降低到25%，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使之失效。大萧条时代，关税平均税率从1925年的37%上升到1931年的48%，贸易保护成为美国经济政策的主色调，不惜引发国际关税战。正如李斯特曾以赞扬的口吻说，美国经济学家并没有受到亚当·斯密等学者关于保护幼稚产业对于资源丰富的美国是灾难的观点的影响，而是以基本常识和国家需要的本能提倡保护幼稚的民族产业。⑺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经济在世界上取得绝对霸权地位，这个19世纪贸易保护主义的堡垒终于“过河拆桥”（Kick away the ladder），⑻开始竭力推行国际贸易自由化政策。一批美国经济学者为贸易自由化而摇旗呐喊。
与美国不同，德国、法国、日本等国家或地区的实践证明，关税并不是保护幼稚产业的主要措施。德国的幼稚产业并没有依靠高额关税的保护，而是通过赋予垄断经营权、出口补贴、资本投入、人才引进等政策达到了同样目的。法国创造了另一种模式：与英国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相反，法国在大革命之前一直实施国家领导经济；大革命后推行英国式的自由市场经济，法国经济反而出现了停滞现象。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推行计划经济、企业国有化等产业政策，取得了经济上的成功。⑼明治维新前，日本在美国欺压下签订了不平等的条约，关税的税率平均只有5%。在这样的条件下，日本政府无法利用关税保护本国的幼稚产业，只有寻求其它途径，于是创造了国有的标准工厂（model factory），作为先导企业引领造船业、采矿业、纺织业以及军事工业的发展。尽管后来这些企业私有化，但是日本政府长期对它们实施补贴。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通过关税鼓励原材料进口、控制奢侈消费品进口；同时模仿德国，鼓励企业合并，控制消耗性的竞争，以期取得规模效益；推行标准化、科学化管理。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新加坡、韩国以及我国台湾地区等东南亚新兴工业国家或地区借鉴上述经验，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成就。
幼稚产业保护，是一部走向成功的梯子。大量研究结论表明，包括上述几个国家在内，任何一个成功国家在工业化早期或追赶发达国家过程中都实施幼稚产业保护战略，但是政策形式各异，不能一概而论，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地变化，随着国际国内环境的变化而不断调整，创造了各自成功的模式，也有不少失败的教训（如巴西的计算机产业⑾）。因此，我国保护幼稚传媒产业要借鉴外国的成功经验，更要认真吸取外国的失败教训，创造适合国情和时代的幼稚产业保护发展壮大模式，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时代重任。
促进传媒业壮大的政策选择
由此可见，幼稚产业保护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全方位的配套政策。国际贸易政策固然是重要措施之一，国内经济政策是更重要的措施：技术战略、人才战略是基础，倾向政策是催化剂。具体说来，倾向政策有：税率优惠，公共邮政、交通、电信等方面的服务优惠，财政补贴，非关税壁垒，反垄断政策，技术标准，环境保护标准等等，都是保护本国幼稚产业不可或缺的重要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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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出于篇幅考虑，本文不进行全面阐述，仅通过税负结构的国际比较，探讨有利于我国幼稚传媒业发展壮大的税收制度问题。
传媒业在绝大多数国家都享受各种各样的增值税优惠。根据优惠幅度，大约为三类：一类以德国为代表，传媒业享受一般增值税的税率优惠。德国增值税率一般为7~16%，报业、期刊业与食品、水一样享受7%的优惠税率；捷克增值税税率为5~22%，报业、期刊业的增值税率为5%；瑞典、奥地利、荷兰、西班牙、意大利、俄罗斯等国家的传媒业都享受一般性的增值税优惠政策。二类以法国为代表，传媒业享受特别的增值税税率优惠。法国增值税率一般为5.5~19.6%，但是报业与医疗业一样享受2.1%的优惠税率，图书与食品、水一样享受5.5%的优惠税率；瑞典增值税税率一般为12%、25%，而报业享受6%的增值税优惠税率；土耳其增值税一般为18~26%，但是报业的增值税税率仅为1%；斯洛文尼亚、卢森堡、希腊、匈牙利等国家的传媒业享受了特别优惠的增值税政策。三类以美国为代表，传媒业不缴纳增值税。美国的增值税率一般为17.5%，但是报业、期刊业、图书与食品、水、医疗一样优惠，增值税率为零，无论是印刷、纸张还是广告都免除了增值税！英国、比利时、丹麦、拉托维亚、墨西哥、阿根廷、韩国等17个国家或地区的报业、期刊业的增值税率也为零。挪威从1935年引进增值税以来，不仅报业、图书业一直享受免税的优惠，而且从1969年以来一直享受政府的补贴，其数额大约为报业总收入的3~4%。⑿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瑞典、芬兰、法国、俄罗斯、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等30多个国家的政府以及我国台湾地区都对媒体进行财政补贴。
这种优惠不仅仅是一国的政策，在市场日益开放的今天，它已成为国际竞争的重要手段或力量。几年前，爱尔兰报业曾向政府请愿，强烈要求取消增值税，因为他们肩负着13.5%的增值税负担，难以与没有增值税负担的英国报业竞争，尽管他们已经享受了增值税税率上的优惠（一般增值税税率为21%）。这是一个值得我国认真对待的事情，因为周边国家或地区传媒业肩负的税赋比我国大陆要轻，蒙古、韩国以及我国香港，报纸销售不用缴纳增值税，日本以及我国台湾地区的报纸只要缴纳5%的增值税，泰国报业缴纳7%的增值税，俄罗斯报业缴纳10%的增值税，而我国报业的同项税率为13%，只享受一般性的增值税税率优惠。这对于我国报业来说，将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挑战。尤其是在报纸、期刊、图书、影像等批发零售市场对外开放的今天，争取特别优惠的增值税税率或免除增值税，将是我国包括报业在内的传媒业发展壮大一个十分重要的议题。
在笔者目前掌握的50多个国家或地区资料当中，28个国家或地区传媒业的所得税率比我国低，如智利为16%、匈牙利为18%、俄罗斯为24%、马来西亚为28%、日本和英国最高为30%。因此，如果国家将传媒业当作幼稚产业予以保护，需要重新评估其税负问题。与此同时，按照WTO原则和新的传媒产业发展战略，重新评估自1992年以来实施的宣传文化单位财税优惠政策，使之法律化，让整个传媒产业所有企业平等地享受这个优惠政策。
此外，为了增强我国传媒业的比较优势，关键在利用好国内外两个市场降低成本。国内市场开发空间大、人力资源丰富、劳动力成本低是一个重要方面，国际市场原材料质量优、价格低是一个更加重要的、利用开发不够的方面。比如新闻纸，国际市场价格远低于国内市场价格，停止反倾销不但可以减少国内造纸业严重的环境污染，保护不可再生资源，改善环境质量，而且可以促进国内印刷业显著地降低成本，进一步增强我国报业、期刊业、图书业的比较优势，加速我国幼稚传媒业的发展壮大。
（作者系中国教育报刊社高级记者、第7届世界传媒经济学术会议组织委员会执行主席兼秘书长）
注释：
⑴⑵WorldAssociationofNewspapers,2004. World Press Trends2004.Paris,Zenith Optimedia.
⑶Corden, M.1974.Trade Policy and Economic
Welfa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Freeman,C.1989.New
Technology and Catching-Up,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 Research,Vo l.1,No.1.
⑷Alexander Hamilton,Reports of the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on the Subject of Manufacture.
⑸Hebderson, W .1983.Friedrich
List—Economist and Visionary,1789—1846,London,
Frank Cass.
⑹Chang,Ha-Joo n,2001.Infant Industry Promotion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A Rope to Hang Oneself
or a Ladder to Climb with?
⑺⑻List,F.1885.The National System of Political
Economy,London:Longmans,Green,and Company,pp.295-296.
⑼Trcbilcock,C.1981.The Industrialis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Powers,1780-1914,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
⑽McPherson,W.J.1987.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Japan,1868-1941,London and Basingstoke,Macmillan Press.
⑾Samuelson,P.A.,and Nordhaus,W .D.1998.Economics,
16th edition,McGraw-Hill.
⑿Helge Ostbye,2000.The Norwegian Media
Landscape.Jan.15,2005 retrievedat
www.ejc.nl/jr/emland/norway.html. (DVOL本文转自：中国DV传媒 http://www.dvol.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