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杂志》9月14日刊出鲍里斯·卡奇卡(Boris Kachka)的长文,以《终结》(The End)为题,直陈美国出版业所处举步维艰的困境,指出,垄断加剧,作者与出版商不合理的合作方式,以及电子书和新技术的挑战,已将传统出版业逼到了日薄西山的尽头。
用Youtube出书
在纽约第53街的一幢钢铁和玻璃大楼里,哈泼柯林斯集团占据了一到二十二层的巨大空间,但再往上走到二十六层,还有个小小的办公区,新成立的哈泼工作室(HarperStudio)临时安家于此。今年春天,亥伯龙(Hyperion)出版社的创始人、经营该社达17年之久的罗伯特·米勒(Robert S.Miller)带着三个女下属,其中两个是只有20来岁的姑娘,转投哈泼柯林斯,白手起家,要在这儿发动一场骇人听闻、或将改变整个出版业的革命。
51岁的米勒有个惊人的想法,哈泼工作室今后推出的所有新书,均将发行电子版,以及数字视频版。他会控制品种,一年仅出25本书,不付或少付作者版税和稿酬,但将与作者分利,其比例或将高达50%。
这一想法如此超前,令众多业内老手嗤笑不已。但是,时任哈泼柯林斯CEO、现已辞职的简·弗里德曼,却对此鼎力支持,正是她将米勒收入帐下,给他在总部大楼内找了个地儿,让他一心闹革命。
在美国出版业的大本营纽约,越来越多的人陷入焦虑。五大出版商2008年上半年的销售额仅有0.5%的增长,书店亦业绩平平,全年的衰退几成定局。
在整个出版业停滞不前的大背景下,奉行一个多世纪的行规正在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头牌畅销书作家们不仅索要巨额的预付稿酬,还要从销售码洋中拿走15%的版税,加上书店的折扣,出版业的利润空间越来越窄,一些如坐针毡的出版商因此将目光转向了电子书和Youtube。
黄金时代的家族生意
《纽约杂志》的文章回顾了一去不返的黄金时代,那时的出版业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商店,最优秀的出版商同时也是最优秀的文学鉴赏家,正如阿尔弗雷特·诺普夫(Alfred A.Knopf)所言,乃“艺术收藏家般的绅士编辑”,如斯克里布纳的马克斯韦尔·珀金斯(Maxwell Perkins)、兰登书屋的贝内特·瑟夫(Bennett Cerf)、FSG的罗杰·斯特劳斯(Roger Straus)和罗伯特·吉罗(Robert Giroux),以及格罗夫的巴尼·罗塞特(Barney Rosset),他们不断发现,挖掘,提携不为人所知的文学天才。曾有个英国出版商建议美国同行:“多多地下注,可别下大注。”美国人依计而行,他们请穷作家喝酒,把他们带到家里谈心,在法庭上为他们抵挡刀剑。他们签约时温文尔雅,在年成不好时舍得拿自己的钱供养作家,用心打造自己的现代经典书库,以此作为惠及子孙的万世基业。对福克纳的发现过程,堪比早在1910年就买下了毕加索的画作。FSG的编辑们常说:“我们出版的是作家,不是书。”
然而,到了20世纪60年代早期,随着诺普夫把自己卖给了瑟夫,后者又将兰登书屋卖给RCA,出版业大兼并的时代开始了。独立出版商面对大企业的咄咄之势,举步维艰。今天,诺普夫、道布尔戴、矮脚鸡和巴兰汀这些昔日的名牌还在,但皆已成为兰登书屋的下属部门。再往后,甚至出版业自身也不能保证独立,几乎全数落入跨国媒体巨头之手。兰登书屋被纳入贝塔斯曼旗下,哈泼柯林斯是新闻集团的下属,FSG卖给了霍茨布林克,前文提及的亥伯龙,则成了迪斯尼公司的子公司。
原来有5%的利润,出版家们就能过得不错,现在巨头们的目标莫不直指两位数,为此引入了一整套科学经营的流程,兼并,重组,分割,多点投资,无所不为。他们签下各种风格的作家,给其中的头牌高额稿酬和版税,在市场大肆炒作。你猜怎么着?成功的少,失败的多。最近这十年,当初酿下的苦酒陆续上桌,稿酬高得离谱,竞标书稿时的割喉价层出不穷,谨慎二字被扔到了窗外,利润却没有随之水涨船高。
在美国文坛,作家与出版商之间的长期关系历来为人津津乐道。菲利普·罗斯对休顿·米弗林从一而终,约翰·厄普代克与诺普夫的婚姻似乎也要白头偕老,他甚至连个经纪人也没有。然而现在,这种纽带也不再牢不可破。就在今年,汤姆·沃尔夫终止了与FSG42年的合作,投进了利特尔·布朗的怀抱。理查德·富特也离开了诺普夫的老编辑加里·菲斯克琼(Gary Fisketjon),转投Ecco。菲斯克琼不仅仅是富特的编辑,还是他的好友。但生意就是生意。富特最近一本小说只卖出了10万本出头,诺普夫不着急,但64岁的富特自己坐不住了。他认为出版社对他的热情已然淡薄,他的文名和付出并未得到应有的回报。诺普夫对富特的每本书大约付酬75万美元,而Ecco据说与他签下了三本书300万美元的合同。
至少从表面上看,沃尔夫的出走也是因为钱。他为自己的下一本书索价500万美元,FSG没答应,而利特尔·布朗开出了700万美元。沃尔夫过去拒绝过兰登书屋的高价引诱,但是在FSG的传奇掌门人罗杰·斯特劳斯于2004年去世后,在这个生意胜过友情的世界上,他能信任的便只有自己的经纪人了。
垄断加剧
编辑们的跳槽如今也变得司空见惯,对文学品质的把握能力已经不再是判断编辑好坏的首要标准,一切都要先经过严格的赢利分析。出版商们则发现,过去那些行之有效的营销方式也不再管用。“媒体不灵了,书评不灵了,广告也不灵了。”一个大经纪人说。没人知道现在的读者在哪儿,也不知道怎样和他们沟通。卖点找不到了。15年前,菲利普·罗斯曾经估计,全美国至多有12万每个夜晚都读书的严肃文学读者,而这一数字每十年就下降一半。不过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细分的消费分析在出版业是不存在的。到底是迎合读者的愿望,还是力图去塑造他们的品位,仍然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读者仿佛随风而至,又随风而去。或许只有欧普拉·温弗莉这样的脱口秀巨无霸,才能通过其电视读书节目影响广大的读者,但这与出版商的营销和判断无关,而全凭她的个人喜好。
销售业的垄断式经营也令出版商头疼不已,大型连锁书店一统天下的局面,大大增加了出版商与之谈判的难度。出版商甚至还要为自己的书在店里怎么摆放向大书店付钱,他们称之为“合作”,实际上跟行贿差不多,而有人则视之为“敲诈”。好在大店至少还有两家,一是巴诺,另一个是鲍德斯,出版商可以利用两者之间的竞争得利。如果一本书在鲍德斯卖的不错,你就可以向巴诺施压,要求后者续订。但现在占据美国图书零售业10-12%份额的鲍德斯前景堪忧,眼看着就撑不下去了。如果鲍德斯垮掉,巴诺吃掉它的业务,就将控制30%的零售市场,那时出版商的日子将更为艰难。
在90年代的高峰期,美国书商协会有4700家会员,今天仅余1700家。独立书店全部加起来,只剩下10%的市场份额,不算巴诺与鲍德斯,亚马逊和其他连锁店瓜分了其余市场。
鲍德斯的一位大股东不久前表示,要是真扛不住了,应该把公司卖给亚马逊而非巴诺。原因也许再清楚不过:巴诺是旧社会,亚马逊才是未来。
出版业的特洛伊木马
今年5月末的美国书展上,参展商少了,但你要是进到亚马逊发布会的现场,一定不会有这种感觉。700多人坐在台下,听亚马逊CEO杰夫·贝佐斯介绍他手中的小玩意:名为Kindle的电子书阅读器。
当月美国的图书销售下滑了7.5%,亚马逊今年第二财季的销售却大涨了31%。在会上的一个问答环节,《长尾》的作者克里斯·安德森问贝佐斯,Kindle格式的电子书要达到多少种他才会高兴。“嗯,也许要到2000万本,我才可能高兴的起来,可我还是很难称得上高兴。”贝佐斯说,然后咯咯笑了。
此前,出版商们从未认真担心过电子书的威胁。几年前就有分析家预言我们将用掌上电脑读小说,巴诺很拿这个当真,于是开始销售电子书,但市场惨淡。现在情况不同了,Kinldle的出现,让这种电子书阅读器成为图书业之iPod的危险变得近在眼前。iPod已将唱片业打的一蹶不振,那么Kindle呢?8月中旬,花旗银行的一位分析师将他对Kindle今年的销售预计翻了一倍,达到约40万部。
贝佐斯不仅想既卖纸书又卖电子书,他或许会将书从肉体上消灭。电子书的出现有可能省去作者及其编辑与读者之间的一切中间环节:出版商?不需要;印刷厂?不必了;书店?没用了。这种前景不是想想而已,而是已经在行动上初露端倪。今年秋天的两本新书,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巴拉克·奥巴马的太太米雪和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约翰·麦凯恩太太辛迪的传记,便将在纸书上市之前很久,率先通过Kindle销售其电子版。
更可怕的威胁还在后头。Kindle有可能成为出版业的特洛伊木马。现在,亚马逊以微利甚至赔本销售Kindle格式的电子书,而一旦市场做大,电子书占据了足够大的份额,贝佐斯就可以对出版商予取予夺。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当阿歇特英国公司不肯对亚马逊的支付条款就范时,后者干脆从阿歇特重点图书的页面拿掉了“购买新书”的按钮。
“一百个贝内特·瑟夫也挽救不了今天的出版模式。”在《纽约杂志》这篇长文的最后,鲍里斯·卡奇卡写道,“有些出版商会转型,有些会踯躅前行,有些会死去。无疑,会有许多编辑认为,即便这是个日渐衰落的时代,也会被他们视作最后一个伟大的黄金岁月,遥想此时,有些作家可以获酬百万,有些书可以印行百万,而且有半数以上的书,还都能卖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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